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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何以创构未来——数据与记忆的未来指向

 闫宏秀

 

 内容摘要  一般而言,记忆主要是过去指向的,意指对过去的某种记载或表征,这种记载或表征也是一种承认。但也正是在承认的过程中,记忆的未来指向随之而至①。伴随科学技术的发展,记忆的未来指向备受关注,并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论域。特别是在以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为背景的当下,智能化数据所形成的记忆作为生物学记忆的一个补充,不仅仅是对过去的留存,还将记忆的生成意义、对未来的预见功能等以技术的形式带出。数据的预测、铭刻、创构等技术特质关涉着记忆未来指向的确定性,塑型着记忆未来指向的出现场所、出现方式及内容等。在基于数据带来记忆未来指向新特质的同时,数据的伦理意蕴与记忆未来的指向也关联在了一起。

关键词  数据  智能  记忆  未来

作者  闫宏秀,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副教授。(上海200240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智能革命与人类深度科技化前景的哲学研究” 17ZDA028);中国科学院学部项目“大数据的伦理问题及社会治理”;上海市社科规划一般课题“数据记忆的伦理研究”(2017BZX004

 

记忆一般被视为对过去的记载或表征,意指与过去之事、人、物及感等的某种关联。如作为记忆载体的文本、档案馆、博物馆等所呈现的均为过去。无论是在柏拉图对记忆是时间流逝后的某种状态或影响的描述中,还是在亚里士多德的蜂蜡比喻中,都在强调记忆是过去留下的痕迹。在人类社会中,记忆也常常是基于一种过往的视角,以回忆、回想等的形式出现。在记忆研究中,对过往的追溯与回顾是其主要的切入点, 甚至“对于那些记忆研究者来说,有一种困扰,那就是记忆研究天生就是向后看的(backward-looking),且记忆自身(以及记忆被展开、被提出和被使用方式)潜在地阻碍着其向前的努力[1]”。但事实上,记忆并非仅仅在于过去,记忆还与未来息息相关。特别是在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对人类社会深度介入的当下,记忆也越来越被数据化。与此同时,在数据智能化的预测、铭刻、创构等过程中,数据本身的技术特质将记忆的过去、未来以及二者之间的关联赋予了新的意义,这为记忆的未来指向研究提供了新的契机。


记忆是否有未来指向


记忆常常与回忆或者追忆等过去指向的词汇相关联。如,“相隔这么长时间,我的记忆已不全面了。因此,我在心里得先仔细地回忆一遍”。[2]在这里,记忆是借助回忆来得以完备的,而回忆所指的恰恰就是过去。事实上,在对记忆本质的探究中,过去一直被视为打开记忆本质的一条有效路径,并占据着核心地位。如,在对记忆产生的探究中,就个体记忆而言,记忆源自于个体感官知觉的多次积累,而积累正是基于过去意义而言的经验;就集体记忆或社会记忆而言,同样是源自于经验的积累,如哈拉尔德·韦尔策(Harald Winzer)所言:社会记忆是“一个大我群体的全体成员的社会经验的总和” 3];在对记忆功能的探究中,对过去的保持是记忆的一个重要功能,且这种保持需要“记忆保持它的对象在出现时的原来形式,当我们回忆任何事情时,如果离开了这种形式,那一定是因为记忆官能的缺陷或不完备的缘故”。[4]对过去的保真也是人类通往过去的一种途径或者能力。在对记忆的评述中,对过去的保真是一个重要的考量。毋庸置疑,记忆是在过去中寻找、发现以及重新发现,但记忆并非是仅仅囿于或被禁锢在过去之中。事实上,当下所记载的一切是在形成与未来的关联。记忆除了印痕的留存,还具有某种创造性,这一切将使得记忆的未来意蕴渐次呈现。那么,为何记忆可以关注未来?抑或记忆是否具有关注未来的可能性?

保罗·利科(Paul Ricoeur)在其关于承认过程的研究中指出:“自我承认的问题通过记忆和承诺同时达到了两个顶点。一个转向过去,一个面向未来。但借助于它们共有的一些性质,它们应该在自我承认的活生生的现在被一起思考。” 5]在这里,记忆与承诺在自我承认中有着不同的面向、特质与位置,其中记忆与相同性紧密关联,承诺与自我性紧密相连。“在实现的环节中,记忆和承诺被有区别地置于相同性和自我性(这两种个人同一性的建构性价值观念)之间的辩证法中:通过记忆,虽然通过自我性的同一性特征没有完全缺乏,但主要的重点落在了相同性上;通过承诺,自我性出现的频率是如此巨大,以至人们乐意将承诺作为自我性的范式。” 6]当记忆重在基于不忘记而寻找相同性,承诺重在基于坚守而寻找自我性的时候,记忆与承诺的面向也出现了不同。此时,“很清楚,记忆面向过去,是回顾性的;承诺面向未来,是展望性的。”[7]但记忆与承诺的这种区分并非是断裂式的隔绝,二者在自我承认的过程中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可以分为记忆在自我承认中的时间维度和记忆在自我承认中的功能维度。其中,从记忆在自我承认中的时间维度来看,记忆与承诺的辩证法表现为二者之间的对立与互补为自我承认提供了时间上的连续,柏格森意义的绵延与生物意义上的历史印痕在这种连续中统一在了一起。即,过去、现在与未来由于记忆与承诺之间的关联而被集聚在一起,这恰恰也是“奥古斯丁的时间概念被重新发现的部分,这种时间的伸展来自现在的内在发散,因为现在被过去的现在或记忆、未来的现在或期望、现在的现在所分享”。[8]易言之,从时间的维度来看,记忆的过去指向在行为的当下性与对未来的期望中被赋予了时间上非过去的意蕴。也正是在此时,记忆具有了关注未来的可能性,记忆的未来指向被呈现出来;这种呈现恰恰是记忆功能的展现,即记忆或者回忆虽然是对过去的一种记载或曰表征,但这种表征或记载的意义不仅仅是在于过去,而且还在于当下和未来之中。进而,从记忆在自我承认中的功能维度来看,记忆与承诺的辩证关系表现为:记忆是承诺的基础,承诺是对记忆的确认与展望,且这二者相辅相成。如利科所指:“正是在这种沉思性的记忆中,对过去意象的承认与对自身的承认相吻合。”[9]这种吻合既包括记忆与过去事实的吻合,也包括对记忆与自我未来预期的吻合。这意味着记忆既承载着对过去的承认,也承载着对自身的承认。也正是在这种吻合中,记忆因承认中所包含的未来意义而呈现出其未来指向。

在社会学、文学等领域中,记忆的未来指向主要是指基于群体记忆对过去的传承而带来的未来社会勾勒。如: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阿莱达·阿斯曼(Aleida Assmann)、扬·阿斯曼(Jan Assmann)等基于群体的层面,从集体记忆、文化记忆与社会记忆的视角,指出记忆有向前和向后两个作用,其中,向前表现为对过去的不断重构;向后表现为在当下的组织与未来的经验。从记忆的这两个作用可发现:记忆不仅仅是一种纯粹的人体内部现象,更是与社会、文化等外部条件结合起来。如,文化记忆作为人类记忆的一种,在其通过仪式、象征物对意义的传承与现时化的过程中将记忆的过去与未来联系在一起,记忆的向前性重构与向后性组织、体验在这里交汇。这种交汇中包含着基于对过去的指涉而展开的未来勾勒。因此,记忆的向前和向后的关系是辩证性的,“把‘回忆原则(Prinzip Erinnerung)’与‘希望原则(Prinzip Hoffnung)’对立起来是荒谬的,事实上两者互为条件,相互依存。”  10

心理学、认知科学、神经生物学等学科的研究指出记忆具有未来指向,并对其产生的原因、途径、特征等展开分析。如,从心理时间之旅(mental time travel)的视角来看,情景记忆既可以对过去之事进行重构,也可以对未来之事进行构建,甚或预见(foresight)未来;从记忆的机制与功能的视角来看,人类预见能力与动物预见功能有着本质的不同,有研究表明人类脑部的额极等区域会参与预见。②

综上,关于记忆未来指向的探讨,从研究的视角来看,除了基于时间的意义,还有基于功能意义上的对记忆与未来的规划及重塑;从对记忆未来指向的研究成果分布来看,心理学、神经科学、哲学、历史学、社会学等学科均有。在20146月,由邓普顿基金会(The Templeton Foundation)所赞助的工作坊,在玛丽·安·梅耶斯(Mary Ann Meyers)的带领下,从多学科的视角对记忆的功能,特别是记忆是如何将个体和群体的过去及其未来联接在一起的方式展开了探讨。 11]。


数据:记忆未来指向的新维度


就人类记忆而言,“记忆有着双重面孔,既着眼过去,也着眼未来。对于认知心理学家来说,这种理念并不是全新的理念。”[12]记忆的功能除了构成如奥古斯丁所言的由过去累积组成的宏伟宫殿之外,还包括其对未来的影响。“能够回忆过去,可能不只是我们的记忆系统进化的一个幸运的副产物。在我们作为一个物种不断传承的过程中,其更大的价值也许是能够预言将来。”[13]因此,记忆的未来指向是记忆本身所具有的特质之一,并非是数据时代的新产物。但当数据成为人类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基质时,基于数据的记忆拓宽着记忆的构成、功能与范围,并带来了记忆的新特质。其中,记忆的未来指向也出现了与以往不同的情形。

就记忆的未来指向而言,生物学记忆意义上的内部记忆与生物学记忆之外的诸如文字、书本、档案、图片、电子存储等记忆的外化及延展之类的外部记忆都在将其呈现,且这种呈现并非是停留在二者分开的意义上,还包括二者的混合,但二者呈现的方式及侧重点有所不同。从内部记忆来看,其未来指向侧重于基于心理、大脑模拟等的生物学机能,其呈现方式为借助以往的记忆通过想象来投射未来,展开对未来的愿景或预先体验。这种想象式的未来通常是以目标为导向的自传体式体验,旨在强调心理投射意义上的预先经历未来。此处的未来指向主要是指大脑所具有的一种体验能力。大卫·英瓦格(David Ingvar)曾从大脑模拟的视角对这种能力予以揭示:额叶、前额叶皮层可以对行为和认知的时间组织进行处理,并且同样的结构还可容纳未来行为和认知的行动规划或计划。由于这些规划可以被保留和回忆,因此,它们可以被称为“关于未来的记忆”。[14]同样,在心理时间之旅中,对过去和未来的体验而非事件的信息才是至关重要的。对过往之事的回忆与对未来之事的模拟之所以可以联系在一起,是由于情景记忆系统允许个体从当下的环境中分离出来,并可将自我投射到过去或未来。这种投射性的未来指向是意识的体验,是人类的一种能力③。因此,内部记忆的未来指向意指对未来的意识体验,重在强调基于心理学意义上的自我延伸;从外部记忆的视角来看,其未来指向侧重于基于物、技术等非生物学机能的记忆样式,以物化或曰技术化的方式将其对未来意义呈现。这种未来指向的呈现主要集中在过去是以何种方式进入到当下之中的,又是以何种方式对人类社会的历史、文化、政治等方方面面产生影响。外部记忆在将记忆外化的过程中既承载了历史的痕迹,也打开了通向未来的构建之路。因此,外部记忆的未来指向意指被技术留存的事、物等在未来所产生的效应,这种效应重在强调基于记忆外化意义上的未来构建。

在当下,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是将记忆技术化或媒介化的重要手段之一,并深度介入到了记忆之中。此时,“如果记忆仅仅被视为一种普遍的天赋或能力,那么,记忆的本质就尚未被正确解读。”[15]因此,在关于记忆本质的探讨之中,数据作为记忆的一种样式已被纳入其中,并在数据的网络化、生成性与神经系统的网络化、生成性等的类比中找寻记忆的本质。

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的记录功能将记忆的过去指向通过数据库、数据集的形式呈现出来。与此同时,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还具有推演、预测、导引等功能。反观这些功能,其本身就是未来指向性的。因此,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因其自身所具有的未来指向性而带出了记忆的未来指向。那么,基于数据记忆的未来指向与前面所谈及的对未来的意识体验以及基于记忆外化意义上所谈及的对未来构建的记忆未来指向有何不同呢?

从外部记忆的视角来看,数据作为人类记忆的一种外化形式,是人类生物学记忆的一种补充。将人类日常生活的全面化留存也是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追求的目标之一。由戈登·贝尔(Gordon Bell)所负责的“我的数字生活(My Life Bits)”这一项目,就是旨在形成完美的电子记忆。由数据所构成的数据集、数据库与档案、图书馆、文本等其他外部记忆一样对人类社会的未来产生影响,但数据记忆不仅如此,数据的自主性、易获取性、便携性、能动性等使得其具有了传统外部记忆所未曾拥有的特质。里德·凯利(Liadh Kelly)将由个体所存储的一切数字项目组成的集合称为人类数据化记忆(HDMHuman Digital Memory)[16],这种数据化的记忆正在以与人类融合形成一个新的记忆系统。与此同时,在人类记忆被数据介质化的过程中,记忆也在被数据调节。这种调节包含记忆的时间性、内容及其出场方式。在数据通过对未来的预测,进而以一种规划性导引的方式将人类自身对未来的思考予以调节的同时,记忆的未来指向也在被数据调节,并出现了被数据化的特征。记忆以数据存储的方式进行,但被存储的记忆不仅仅与被存储的主体相关,还与其他的数据相关。对自我未来的思考可以是自己的数据库,也可以是他人的数据库,还可以是云端的各种数据库,并且这种对未来的思考将因数据挖掘的不同方式而呈现出大相径庭的未来之景。数据的重新归类、挖掘、新的运算逻辑具有包括对记忆的未来在内的诸多记忆事项进行重塑的潜能,虽然传统的外部记忆也具有重塑的潜能,但数据化的重塑是以一种外部记忆的方式介入、嵌入乃至植入的方式进入到内部记忆之中而展开的,即这种重塑并非仅仅是由外向内的激发式与联想式,还有基于数据对世界铭刻意义上的植入式。

从内部记忆的视角来看,想象是记忆的一种内在属性,被誉为记忆的未来时态,也是内在记忆通向未来的进路。当想象性的推测与数据的逻辑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数据以技术化或物化的方式进入到心理学体验意义上的未来指向,而这种进入由于数据的虚拟现实性、仿真性、模拟性、交互性、智能化等技术特征将出现内部记忆对未来的体验从自传体式的自我延伸走向由数据驱动的自我被延伸甚或自我被创构等。

此外,一方面数据将内部记忆与外部记忆混合形成了一个新的记忆系统,并进入到了记忆的未来指向之中;另一方面,个人记忆、集体记忆与社会记忆之间的边界由于数据的可分享、可获取,数据之间的相关性关联、网络化重组等而逐渐变得模糊。但毋容置疑的是,在这种模糊中,数据是上述三种记忆的一个共同载体,且上述三种记忆可借助数据这一共同的平台进行转换。这种转换包含过去和未来两个向度。因此,从记忆作为一个整体的视角来看,数据成为了记忆未来指向的新维度。


数据的创构性与记忆的未来指向


早在20世纪,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就曾指出:“现在是时候来将记忆现象从仅仅被视为心理学官能的观点中解救出来。”[17]毫无疑问,记忆属于心理学的一个范畴。但伴随时代的发展,其不应当仅仅囿于心理学研究领域之中。

在数据智能化的背景下,数据已经以一种更为本源的形式进入到记忆的产生与构成之中,数据记忆与生物学意义的记忆共同构成着人类记忆,并开启了自我认知、自我承认等的数据化模式。因此,数据与记忆的关系不仅仅是对记忆内容与记忆行为的外化,还在将记忆内容与记忆行为进行重新加工以适应、规划与构建未来。易言之,记忆与未来的关涉已经不仅仅是体现为记忆作为存储器为未来提供可供提取的资源,更体现为对未来的描述、预测与铭刻。

记忆是信息的存储、编码、解码、提取等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大脑通过激活、提取、回忆等功能不断地将信息重组以达到主体的要求,并走向对未来的预见。与此类似,数据源自对世界的表征,是对世界描述的一种方式。获取与存储尽量全面、精确的数据是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的重要工作,但更为重要的工作是通过数据挖掘从所获取的海量数据中发现有趣的模式和知识,以便为未来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和知识。在数据挖掘的过程中,数据对世界功能除了描述,还有创构的意蕴,且这种创构的意蕴更能影响人类的未来。这种影响包括对记忆未来指向的影响。这表现为:

首先,数据的创构性对记忆未来指向的塑型。数据的创构性对记忆未来指向的塑型表现为对记忆未来指向所呈现内容和对记忆未来指向的出现场所及出现方式这两个方面。其中,对记忆未来指向所呈现内容的塑型表现为:数据的衍生、派生、模拟等功能可对已有的数据记忆进行重新分类与聚合,将记忆重组,形成新的记忆内容,甚或创造出新的记忆内容。从某种意义上说,如同人类记忆会根据主体的需要来调整自己一样,数据技术会根据主体的需求调整所呈现的记忆内容,并通过数据间的相关性重塑乃至创构记忆内容,进而绘制出不同的记忆未来;出现场所及出现方式的塑型表现为: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不仅仅是将世界转换为数据化的描述,还可依据数据自身的特性对世界进行创构。数据自然界的出现就是这种创构的一个产物。如果说:“时间性的绽出统一性,亦即在将来、曾在状态与当前这诸种放浪样式中‘出离自己’的统一性,是那作为其‘此’生存的存在者之所以可能存在的条件” 18],那么,数据自然界就是记忆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之所以可能存在的一个新场所。也正是数据自然界中,记忆的未来指向以一种虚拟现实体验的方式出现。

其次,数据的创构性与记忆未来指向的智能化。从记忆作为术的视角来看,记忆与科学技术的发展息息相关。科学技术的发展也是对记忆考察的实践基础。心理学、神经科学、脑科学、信息技术等正在不断地揭示着记忆的本质与运作机理。人类的记忆伴随科学技术的发展也在不断变化。如,信息技术发展使得“人类的记忆过程正在适应新的计算通信技术。就像我们通过交互记忆(transactive memory)可以获悉谁知道我们的家庭和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一样,我们正在学习计算机‘知道’什么,以及我们应该在何时注意我们基于计算机记忆所存储信息的位置” 19]。而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的发展,使得人类记忆正在适应数据记忆。智能陪伴的数据记忆已经进入了人类的日常生活之中,记忆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被浓缩在智能陪伴的数据记忆之中,记忆的未来指向与智能数据对未来的创构联系在一起,甚至被智能数据导引、规约。如,在我们现在的日常生活中,诸多手机App作为人类记忆的辅助设备,通过移动设施、可穿戴设备等与人类记忆交互。App除了对人类记忆的模拟、延伸,还有对人类记忆未来的预判与描绘。由这些App所构成的智能化陪伴将人类的过去与未来不断进行交替,数据的智能化演绎直接将记忆未来指向呈现。

最后,数据的创构性与记忆未来指向的确定性。数据创构是依据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自身的逻辑体系而进行的。大量便捷的智能数据软件将人类的痕迹进行着数据化的获取与存储,为人类记忆的回忆、追忆、取回、反思等提供了资源。从技术的维度来看,用数据的方式将记忆予以全面留存可以提升记忆存储的广度与精确性,全面、快速的智能搜索能力可提升记忆的获取速度与完备性。这两个方面是数据时代的记忆未来指向得以可能的技术保障,也是数据创构能力之所以成立的必要条件。记忆未来指向的确定性与数据的全面性、精确性、动态性等紧密相连,因此,在数据对记忆深度介入的当下,若将记忆视为数据的编码、解码、提取的线性过程,那么由于数据的全面性与精确性所带来的数据创构性则提升着记忆未来指向的确定性;若将记忆视为数据的网络式重构过程,那么由于数据的多变性、智能化、生成性、能动性以及算法的差异性等所带来的数据创构性则在将记忆未来指向的确定性置于动态的流变之中。


小结


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的价值不仅在于其对过去的意义,更在于其对未来的意义。在数据的智能化、创构性等技术特性将记忆的静态存储与动态流变综合在一起的时候,记忆的未来指向也被再度带出,并呈现出了新动态。如:数据成为了记忆未来指向的一个新维度;记忆的未来指向因数据对记忆的深度介入而出现了从生物学意义上的自我意识建构走向由数据驱动的自我意识虚拟现实式的体验与建构;出现了由生物学记忆与数据记忆融合形成的人机记忆系统对人类社会的未来产生影响新趋势;出现了数据通过对世界的重塑与铭刻而调节着记忆的未来指向存在场所、呈现方式与内容等的新现象。

上述这些现象的出现源自数据不仅是记忆未来的寓居场所,更导引着甚或铭刻着记忆的未来。在当下,数据是以一种植入的方式而非仅仅是将技术外化的方式进入到了记忆之中。这种植入式的介入意味着数据存储的内容与方式、数据运作的机理、对待这些数据的方式等必将影响人类的记忆。此时,数据的伦理意蕴与记忆的未来指向关联在了一起。

 

注释:

记忆的未来指向与记忆的过去指向相对应,旨在强调记忆的未来意蕴,与心理学界的前瞻记忆(PM ,prospective memory)不同。前瞻记忆与回溯记忆(RMretrospective memory)相对应,其意指记得在未来某个适当的时间去执行某个特定的行动,即是对将要执行的某个行动的记忆。前瞻记忆是一种记忆的能力,而记忆的未来指向是记忆所内禀的某种特质。

安道尔·托尔文指出情景记忆的提取是过去事件的再次经历,是一种对过去的心理之旅,但实验表明,托马斯·萨登诺夫和米歇尔·C.科尔巴里斯等发现情景记忆系统也包括对未来的心理之旅,因此,提出了心理时间之旅这一概念。丹尼尔·沙克特、唐娜·罗斯·阿迪斯等主要是从认知科学的视角,指出了预见的主要形式以及运作机制。

近年来,在神经图像、神经生理学以及认知科学中,对情景记忆在未来可能事件中的想象或模拟作用有所分析。而意识是情景记忆的关键所在,是意识将已经经历过的和将要经历的各种体验集合在一起。在心理时间之旅中,情景记忆和想象形成了一个个体化的过去和未来。

 

参考文献:

1 Yifat Gutman, Adam D. Brown, Amy Sodaroet al. Memory and the Future: Transnational Politics, Ethics and Society.Hampshire,Palgrave Macmillan,2010:1.

2 柏拉图,谢文郁译. 蒂迈欧篇.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18.

3 哈拉尔德·韦尔策编,季斌、王立君、白锡堃译.社会记忆:历史、回忆、传承.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代序6.

4 大卫·休谟,关文运译.人性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17.

5][6][7][8][9 保罗·利科,汪堂家、李之喆译.承认的过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9393107107107.

10 扬·阿斯曼,金寿福、黄晓晨译.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35.

11 Daniel L Schacter. Michael Welker . Memory and Connection: Remembering the Past and Imagining the Future in Individuals, Groups, and Cultures. Memory Studies, 2016, 9(3).

12][13 查尔斯·费尼霍,王正林译.记忆碎片:我们如何构建自己的过去.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7:121120.

14 Ingvar D. H. 'Memory of the Future': An Essay on the Temporal Organization of Conscious Awareness.Hum Neurobiol,1985,4(3).

15][17 Hans-Georg GadamerJoel WeinsheimerDonald G.Marshall. Translation Revised.Truth and Method.London: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2004:14.

16 L. Kelly.The Information Retrieval Challenge of Human Digital Memories.BCS IRSG Symposium: Future Directions in Information, 2007.

18 马丁·海德格尔,陈嘉映、王庆节译.存在与时间.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398-399.

19 Betsy Sparrow, Jenny Liu,?Daniel M. Wegner.Google Effects on Memory: Cognitive Consequences of Having Information at Our Fingertips. Science, 2011, 333( 6043).